八条

一枚挣扎在高数海洋里的少女八条

本命郭嘉。
脾气暴躁,粉不随蒸煮。

为君祭酒(修补版)——说说曹操《短歌行》的二三事

ting小阁楼:

      强迫症忍不了病句,所以重修重发,顺便补充下感觉没说清楚的地方,被打扰到的抱歉T_T


      圈内貌似很多人默认《短歌行》是曹总写给郭嘉的,前两天翻清代人编的《重订文选集》,里面说:“(《短歌行》)篇中曰君,曰嘉宾,曰相存,曰旧恩,意中确有所指之人。”看到这句话,我就意识到发掘这首诗和郭嘉的关系是多么得有必要,之所以不说是脑洞,因为我觉得这真的很靠谱啊。


 


       先说这首诗的题目,《短歌行》属于乐府诗,长歌、短歌是指歌声的长短区别。据唐代元稹同学所说,唐以前乐府诗有两种,“由乐定词”和“选词配乐”,而《短歌行》是属于先有曲子后作词的那种,也就是短歌行的曲风是固定的,根据流传下来的《短歌行》完全可以推断出曲子用来表达是悼亡、伤逝的,举几个例子:


       子桓“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傅玄“何意今日,忽然两绝”


       陆机“人寿几何,逝如朝露”


       所以,这就像咱们不能拿着大悲咒的曲子去填个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一样,曹总所作的诗也必然得符合曲子本身伤逝、悼亡的旋律。


       再说创作时间,这个确实扑朔迷离。有说是建安十五年和求贤令一起的,这种说法纯粹就是为了反过来证明诗的主旨是求贤;有说是南下赤壁写的,老三国也是用的这个说法,不过很遗憾这只是苏轼和老罗等人开的脑洞,没依据还有个硬伤:这首诗里引用了《小雅鹿鸣》前四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引用《诗经》没什么,但是引用《鹿鸣》这种雅乐的歌辞就很有问题了。其一,雅乐在西汉就快失传了,平常并不演奏,靠着个太乐官制度勉强传承,虽然《鹿鸣》作为天子大型宴会上的必备曲目很例外地被保存下来,但到东汉末年战乱影响下也是“乐章亡缺,不可复知”,直到“魏武平荆州,获汉雅乐郎杜夔,以为军谋祭酒,使创定雅乐。”就是说赤壁之时曹总刚得到杜夔,而重新创定雅乐这种浩大工程不可能那么快完成。其二,《鹿鸣》是天子之乐,即便诸侯用了也是僭越,何况刚当上丞相、南下讨伐“不臣”的曹操呢?想看到电视剧里赤壁江畔宴饮群臣时歌《鹿鸣》之诗应当是不可能的。


       在此基础上,也有说是在建安二十一年五月招待乌丸行单于普富卢(乌丸哎)的宴会上写的,证据还是《鹿鸣》,曹总从建安十八年进魏公之后就不断突破诸侯之礼(毕竟文若都不在了),直到建安二十二年完全采用天子之礼,在这期间有什么大型宴会演奏《鹿鸣》应当不稀奇,曹植就有诗说“式宴不违礼,君臣歌《鹿鸣》”,可见曹魏自逐步突破诸侯礼仪、重新创定雅乐后就有宴饮时奏《鹿鸣》的礼俗。从建安十八年起的大型宴饮当然不少,并没有证据直接证明是哪次宴饮上写的,写于建安二十一年接待乌丸的宴会上只是其中一种比较大的可能。


      关于曹操写《短歌行》的时候是听着《鹿鸣》雅乐还有个佐证,众所周知呢子桓是个大写的父控(?),曹总去世后的一次节日宴会上,他也写了首《短歌行》悼念父亲,说“其物如故,其人不存…呦呦游鹿,草草鸣麑,翩翩飞鸟,挟子巢枝……长吟永叹,怀我圣考……”这仿作痕迹很明显了,其中所谓的“其物如故”会不会指曹操命杜夔制定的、曹魏宴饮必备的《鹿鸣》呢?以此推彼,是不是可以说曹总也是在宴会上听着这首《鹿鸣》悼念另外一个人呢?


       然后咱们看这首诗本身,贴一下最完整版,也是中华书局《曹操集》选用的通行版本: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诗本身问题也大了去了,历来有人说这首诗意思不连贯,感情忽喜忽悲的,显得魏武帝整个人精神不正常,于是各种文集收录这首诗时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删减调整,比如唐代《艺文类聚》里,直接把“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全删了,认为是伪作,与全诗脱节(这也是个胆儿大的)。还有说这诗本身就是群臣合写,玩的接龙(这位胆儿更大)。


      其实就我解读的话,觉得原来的未删减版还是能说得通的。


      开篇“对酒当歌”八句言愁,“慨当以慷”即“慷慨”,据古义应作“感慨,叹息”解,至于除了叹息字面上的人生苦短,还有没有别的忧思就不好说了。然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这几句真是经典啊(还记得最早看的曹郭文就叫《子衿》,还有一篇写的很有爱的《但为君故》),似有似无的怀人之情,若说之前还有所保留,此处便仿佛被醺人的酒意逼了出来。历来呢,为附会“求贤”的主题多认为“君”泛指贤才,但秦汉魏晋时候的文献中,“君”多是用作特指的第二人称代词,尤其是在诗词歌赋里,咱们现在诗词界泰斗叶嘉莹教授也曾提出“君”不是泛指,并猜测曹操这里是特指孙权,这猜测我还真不服,说来也怪曹总没事多说了句“生子当如孙仲谋”。若说特指一人,怎么也是郭嘉的可能性最大,郭嘉传我就不引了,曹总怀念奉孝的文也不引了,只是若是真是在乌丸宴饮上写的,那么“心念旧恩”、再次追悼奉孝应当是最为合理的吧。


       痛惜、追悼,然而曹总似乎并不愿意让自己沉溺,直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就这样转至宾主尽欢的宴饮确实很突兀,难怪各种被删,然而我觉得,是昔日与奉孝相知相伴的回忆突然撞上了眼前群臣欢饮的现实,如果解读成“求贤”确实会觉得全诗“意多不贯”、乍喜乍悲,但是换成怀人主旨,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是虚实两种景象转换的真实反映呢?回忆虽然暂时被打断,但伤逝之情是根植于心的,于是紧接“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其感伤与“鹿鸣”之前那段一脉相承就说得通了,没必要还把这句话调到前面去。


     “ 越陌度阡”字面上说就是众人跋山涉水而来,“枉用相存的“存”我觉得或许可以取“安慰、慰藉”的意思,不过不确定,因为这样理解的话曹总的意思就是我感谢在座宾客千里而来,不过你们不用安慰我了,我心里的追思不可断绝。接着曹总又说“契阔谈宴,心念旧恩”,“契阔”是偏义复词,或偏“契”(相聚),或偏“阔”(分离),我倾向偏“阔”,因为这样可以引申为阴阳两隔。不可断绝的忧思是什么呢,是旧恩啊,越是宴饮甚欢,越是旧恩难断,越是眼前高朋满座,越是想念已经阴阳两隔的故人。这里有必要提一下,清人张玉毂说“‘越陌度阡’四句点清故旧有贤,虽过存而每嗟契阔,激醒忧思难断绝”,说这四句是曹公遥对天上之人作出的慨叹,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四句,整体上好像有化用《古诗十九首》其中那首“明月皎夜光……众星何历历。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的诗意,那首是表达落难者对高朋弃我而去的不满,所以忍不住猜测这里曹总是不是想表达奉孝过早离开自己的悲伤埋怨呢?或者拆开来看,“乌鹊”呢,应该就是乌鸦,因为古人经常把乌鸦和喜鹊混为一谈,比如《淮南子》就写的是乌鸦作桥来使牛郎织女相见,事实上咱们都知道是“鹊桥”,汉代人对乌鸦的态度还是很友好的。另外钱钟书有次谈经学的时候提到说“乌即周室王业之征”,所以可能曹总是以乌鸦自喻,局势混乱,南下战败,彷徨无依的是自己平定天下的抱负,也是与故人的约定啊。


       最后“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结束无尽的思念,转作千钧之力,自我勉励吧。


写完我真的不觉得这么解读是因为自己身为曹郭党脸大,虽然每次与朋友讨论这些她都说我戴着老花镜故意放大又过度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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